展哩个乱乱

冲呀:两只乱
AO3:Doublechaos
目前AO3暂时不再更新,冲呀和lof这边基本保持同步更新。lof上被吞的尉狄、裴狄文都可以去冲呀看。

【尉狄】《琴瑟》三

【三】

一直到开春,裴东来都住在狄仁杰家中没再离开。并非他想偷懒,而是那段时间东北西北皆有战事。皇帝有意让尉迟真金出征,奈何每次一提这事,都得被天后一番阻挠。弄得尉迟真金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被一纸诏令指派去边疆,便暂且把裴东来放回他师娘身边,择空时就来教几手。

而狄仁杰此时也悲哀地发现,前段日子他一直让裴东来跟尉迟真金学武,忘了关心他的诗书。留在自己身边后才察觉这孩子连《千字文》都不算熟,一手字虽不难看但运笔无法——看来裴家先前的确对他太不上心。尉迟真金约莫隔两三天就会来教一次课,中间的日子他若有空就带着裴东来临字。

“手不要太高,那样写不稳。”正说着,那道长长的捺就已经撇了老远。狄仁杰无语地坐在裴东来身后,帮他擦干净染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小手。裴东来抬起头,发愣似地看着他。“那我带你写。”狄仁杰握住他的手,调好拿笔的姿势,从头重临。

其实自己写也可以的。裴东来盯着男人带自己运笔的手,它分明是屈起来的,可偏显得修长,五指错落有致地罩在自己雪白一团的小手上,天光把微突的指节抹成润泽的颜色。只是那覆在淡白手背上的几个针灸眼儿有些刺目——都是大理寺那个爱穿鲜艳衣服的铁勒医师给扎的,他为什么就不能少扎几个呢?几道浅青筋脉从它们之间交错穿过,一路延伸至削瘦的腕又藏入挽起一截的米白袖口。裴东来忽然觉得尉迟真金让他叫狄仁杰“师娘”是对的,师娘比阿耶好听,而且师娘会让人联想到好看的人。

至于狄仁杰哪里好看,男孩还想不大清。在这里呆久了,他已经不太想用裴家中堂里那方和田软玉来类比狄仁杰了。“下一句自己写。”狄仁杰突然说。

裴东来这才把视线从狄仁杰手上收回,盯着纸上“起翦颇牧”四个字,明明这一段他以前背得最熟,现在大脑却空白一片。

狄仁杰只好重新握起他的手,蘸了蘸墨准备落笔。“起翦颇牧,用军最精。”大手带着小手,在纸上挑出一个灵巧的勾。“要用军的人来了。”狄仁杰头也不抬地说。裴东来分出一半眼神向前看,果然看见尉迟真金大马金刀地向这里走来。但是狄仁杰运笔不停,他只能向男人眨眼示意。尉迟真金也不在乎这一大一小过于专心而不迎客,坐在案前看了一会儿他们临的字,从笔架上抄出一支细笔,点了点墨,对着狄仁杰额心戳去。

狄仁杰手一停:“别胡闹。”

“你教你的,我画我的。”见他没有躲避,尉迟真金点画得便愈发细致。裴东来夹在他俩中间,恨不得两只眼能一个往上一个往下。当临到“治本于农,务兹稼穑”时,狄仁杰开口了:“天后又把你拦下了?”

“嗯。”尉迟真金懒懒地点着花蕊,“说什么我一去金吾无首,好像霍耿不是人似的。”

裴东来“噗嗤”一声没憋住笑,手一抖带得那个“穑”封口没封好。狄仁杰也不责怪,带着他继续往下临。尉迟真金点完了花,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。裴东来想看狄仁杰现在的模样,抓着笔临得飞快,狄仁杰都有点跟不上他,便让他自己先写。“你就这么想出战?”狄仁杰靠着凭几,盯着红发男人微露得色的面孔,道。

尉迟真金碧眼微垂,瞥到好奇往这边偷瞄的裴东来,抬手作势要弹他脑门:“写字!”红发男人板着脸训道。狄仁杰被他这声呵斥提了醒,拿镜子一看自己额上点了朵五瓣墨梅。尉迟真金平日粗烈,这朵梅花却画得精细,瓣是瓣蕊是蕊,栩栩灵动,可惜点在自己一个大男人额上怎么看怎么滑稽。狄仁杰对着镜子擦头,尉迟真金任他抹杀自己手艺,默然望向门外。春日载阳,有鸣仓庚。啼鸟的婉转啁啾唤出了洛阳道边宫粉流芬绿萼溢芳,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野花也张扬着出来争奇斗艳。迷眼乱花总让人生出普天下皆如此繁花似锦般的惬意。只是西北的安西四镇与东北的高句丽,此时依旧封满了战乱的阴霾。

“士之为人,当理不避其难。”红发上将军眼神不动,沉声说道。

狄仁杰摇了摇头:“那也得看是何难。”

尉迟真金一挑眉,冲裴东来道:“东来,你说是什么难。”

裴东来停下笔,黑眼睛眨了眨,张口便道:“名在壮士籍,不得中顾私。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”昨日刚看了曹子建的诗,今日正好就用上了。他暗暗得意,一转眼却发现只有尉迟真金面露赞赏,而狄仁杰则脸色沉重。“我教得好不好?”尉迟真金笑着拉起身边人。二人一同步进院子。院中的银杏寂静了一冬,此时也抽出了细细的绿意。娇小的扇叶迎风招展,灵动可爱。

“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朝廷把精力都分在边疆战事上,怀英,你觉得比起与异族争锋不如谋福民生,但是不攘外又何谈安内?”尉迟真金望了眼天,视线被纵横交错的银杏树枝遮挡了,万里碧落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。他撤回目光,看向凝眉不语的大理寺卿。“如今东北西北两方吃紧,一个薛元帅要两头跑。我为武将,却在朝中安逸,”他慢慢踱至狄仁杰跟前,英俊面孔上的不甘一清二楚地映入狄仁杰的瞳孔,“连裴东来都懂的道理,我——我何能安心?”

他靠得这么近,近得狄仁杰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正被他压抑已久的怨忿包围起来。他躲开男人灼灼的目光,走到银杏树干边。那根细棍儿还挂在那里,当初尉迟真金看出他力道不足,便在这棵树下教他以柔韧弥补。“天后连你请愿都不听,怎么会听我的?”他轻声说。

“你不用跟她说。”尉迟真金在望着他消瘦的背影,语气微沉。那太危险,徒令圣心生疑。头顶一枚生长过急的银杏叶就着风从枝头上翻滚下来,在空中划过一道盎然的绿,落至狄仁杰肩头。  

“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就行了。” 

也罢。狄仁杰扣住男人拂过自己肩头的手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擦着他的指节。那枚急性子的绿意在他们交叠的指间一颤一颤地探出头来,又迫不及待地飞远。尉迟真金的想法一旦定下,他从不希冀能给他多少改变。既然现在二圣还在拉锯,他能做的就是珍惜这片刻的静好罢了。

 

裴东来临完字,端着纸对比检查。越检查到后面他越是沮丧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丝毫进步,尤其是狄仁杰三令五申要求他收住势的撇捺,还是拖出去老长。

他把满桌字纸一推,抽出一卷新的从头重临。他努力回忆着狄仁杰带着自己临字时的感觉,然而只能想起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是什么形状。笔尖方触纸面,顿笔的压痕倏忽闪成朵墨梅,火花似地明灭了一下。不用说,“天地玄黄”开头的一撇一捺,又被他拖得气势恢宏。

 

许是天意眷顾了狄仁杰的私愿,这两年来百济新罗和高句丽残部虽一直闹腾不休,但尉迟真金迟迟没有给派出去。金吾卫上将军起先还满心怨念,后来觉得多想无益,便也只能长叹一声,不再于此事上多作纠结。但裴东来没有被他再带回上将军府,一直在狄仁杰身边呆着,保持着每隔两日与他习一次课的频率。两年下来男孩也长成了半个少年,习武使他较同龄人拔得高些,看起来高瘦而结实,劲厉横刀掣在他手中亦不显赘重,舞起来虎虎生风,颇有几分他师父横刀斩辉势撼八方般的凛冽英姿。但在狄仁杰眼里他还是自己当年从街角带回来的寡言孩子,脸上的圆润都尚未褪完,且被摸头时一如既往地会躲开。“他怕长不高。”私下相处时,尉迟真金道出了原因。

狄仁杰正在研墨,边研边笑:“都快到我肩了,还怕长不高。我看他以后能比咱俩高。”

金吾卫上将军哼了哼,继续品味着手头新酿的石冻春。遇上狄仁杰摸头裴东来还只是躲,他曾有一次觉得这徒弟进步甚大,破天荒地想爱抚一下他的头顶,结果对方跟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气势汹汹,就差要上来咬他。后果自然是被罚多练了半时辰刀。

转眼入了夏,日渐猛烈的日头把洛阳街头的繁花都晒蔫了精神,万紫千红都焦了边,像穿坏了裙子的姑娘,一朵朵萎靡地坨在枝头。狄仁杰也被晒出了夏打盹,中午总要小憩一会儿再办公。裴东来被尉迟真金管教得没有午休习惯,但这样大好的晴日不方便操刀练功,出个门又容易晒伤,便只能窝在屋里翻翻书卷。尉迟真金近来也不教他新的,倒让他成了个闲人。

但洛阳是养不住闲人的,不能出门,也没地儿练刀,裴东来只好扛着伞瞧瞧后院里新冒苞的莲花。前两年还只有一两朵小小的依偎在水池边,如今半个池子都是亮丽红鲜,浮在青翠清圆上层层舒展着修挺峻洁的花瓣,映日鲜妍别样娇媚。一片红艳中还夹着几朵白菡萏,皎洁照水,恰到好处地修剪了池中的热烈。

裴东来喜欢那几朵白的。

狄仁杰觉得今日午憩不同以往的安静,睡得迷糊时总觉得有什么小虫子在脸前飞来飞去。伸手打两下似乎飞远了,过一会儿又悄悄溜回来。额头上又开始痒痒,他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,正对上裴东来一张因躲避不及而尴尬发红的脸。

他目光偏移,看见少年手中那支细毛笔,便明白了。“别擦。”裴东来按住他要摸额头的手腕,还没画完呢。狄仁杰睡得懒散,也生不起气,只能怪尉迟真金带了这个坏头儿,竟让他一直惦记在心了。“东来,你怎么好的不学。”

“问师父吧。”裴东来见他不拦,趁机把剩下几朵花瓣添好,末了找来面镜子给狄仁杰照。狄仁杰瞅着镜子里的自己,问:“怎么不画梅花了?”

“梅花不好。”

“怎么不好?”

“……霜中作花,露中作实,太孤单了。”裴东来脑子转得飞快。狄仁杰笑笑,心想他对鲍参军的诗解读也算独特。“那为什么画莲花?”

 

事后裴东来回想到狄仁杰那一问,当时只要说“大理寺官徽是莲花”那一切都天衣无缝,纵然不能像回答梅花时引诗证理,也比胡乱搪塞要稳妥得多。

可他那时就是被问怔了。明明狄仁杰只是简单地一问,他却有种秘密被看穿的惶恐感。少年人还不懂怎么掩饰慌乱,支吾出一句“莲花好看”就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,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子夜歌胡乱扫进怀里。已然骨气俊逸的书法,被他揉得面目全非。

余下狄仁杰一人靠在床榻上,若有所思地擦拭着额心的莲花。


TBC.

评论(9)

热度(42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展哩个乱乱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