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哩个乱乱

冲呀:两只乱
AO3:Doublechaos
目前AO3暂时不再更新,冲呀和lof这边基本保持同步更新。lof上被吞的尉狄、裴狄文都可以去冲呀看。

【尉狄/裴狄】《击鼓》一

我又作死开长篇了,本文接通天时间线

※食【避】用【雷】说明※

1、V字3P修罗场,翅总东哥略黑化……算了就是OOC

2、尉狄裴狄车都有,含生子

3、伪史向,涉及魔改历史和乾坤大挪移历史时间线,涉及历史的部分会在每章文末说明

4、出于剧情需要含私设和部分原创人物

5、每章前头的诗词是和内容有一定相关,但由于我的理解和各位看官的理解可能不一样,所以觉得迷惑可以问我,ky恕不接受。

6、如觉雷人,劳请点叉;如有意见,评论区提;不喜可以,不要举报;逻辑混乱,文力薄弱;卑微写手,还请体谅

7、没了,等我想起来再补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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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壹】夜未央

    夜如何其?夜未央。庭燎之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【先秦】佚名·《诗经·小雅·庭燎》

火舌绕上松枝,温柔舔舐泌满枯皮的莹润脂油,恋慕之态如拥情人。便是那木枝随着男人的手不断升抬,它亦不肯罢休地探长身体去亲吻那层脂滑,腰肢抻成岌岌可危的细弱也不舍缠绵缱绻。它攀卷上松枝,簇起的一行明光倏忽点亮了一角暗红。

“你仔细烧手。”说话间呼出的白雾飘然四散。他的手穿过白雾,也许下一刻还将穿过火焰。然而松枝坠风而落,将火束重重压回火盆,砸出火星迸溅,一瞬间庭院中仿佛燎火四起,可他的眼前却骤然寂灭于黑暗。

夜如何其?夜未央。庭燎之光。

狄仁杰伸着手,指尖在漆黑虚空中停滞。半晌,他缓慢地屈起五指,恋恋不舍地收回掌心。

墙角冒出窸窸窣窣的响声,颇似某种小动物在扒墙角,再伴上门外汪驴急匆匆又气冲冲的脚步声,可以想见他养的百毒们集体造反逃遁的盛况。狄仁杰叹了口气,翻身面向墙壁,一只百足虫刚从墙壁与床板中的夹缝中探出个头,就被老鬼医猛然撞开门板的喝声吓得肝胆俱裂:“狄仁杰,起来喝药!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用装睡,喝了药有你睡的!”

狄仁杰默不作声地弹开虫子,百般不情愿地起床,跟着汪驴来到他稍显亮堂点的药庐。只可惜这份亮堂照亮的只是满室横七竖八的狼藉,一块宽大的的黑布蒙在墙边,不时被顶起几个蠢蠢欲动的角。汪驴从炉子边端起一个缺口碗塞给狄仁杰,棕黑的药汤差点从缺口中溢出来。狄仁杰端着药碗踱出房门,听见汪驴在后头喝道:“你干啥去?”

“烫,出门凉凉再喝。”

“屁,在这一样凉。你敢给我倒半点以后自己抓药配吧。”汪驴气哼哼地擦着手。自打前两日他给狄仁杰换了药方,一向谨遵医嘱的男人忽然就和他过不去了,趁他不注意时把药喝一半倒一半。汪驴发现后罕见地大发雷霆了一回,直嚷嚷要撵他出去。毕竟别人觉得他行医不靠谱也就罢了,狄仁杰和他多少年的交情居然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,实在可恨。谁知狄仁杰一声不吭地承受完他劈头盖脸的呵骂后,云淡风轻地给出了一个堵得他接不上话的理由:“苦。”

这么大一人居然会因嫌药苦而不遵医嘱,汪驴自然不会反思自己的药方是否过于刁钻,只能把这归结为狄仁杰有小孩子脾气,以后吃药时还需多加看管。眼下他便紧跟着狄仁杰出了门。男人端着药碗,在门前湿朽的扶栏前坐下,两腿从扶栏间空中一伸,垂在半空中晃荡。

汪驴慢腾腾地挪过来,也搁他旁边坐下,无聊地望着水雾缭绕的鬼城。算算时辰,此时当是未时中了,正是洛阳城一天当中的热闹时分。自打女皇定都东都后,这洛阳城的西市南市就更加火热了,远道而来的胡商情愿牺牲多走几百里的脚程钱换来赚得盆满钵满,摇晃了一路的驼铃叮咚一入坊市便被鼎沸人声淹没。毕竟西域那些瑰丽珍奇啊,就是能花了人眼博人欢心。汪驴现在想想自己从胡商手中淘到的奇异药材都忍不住啧啧赞叹。他一转眼,发现狄仁杰还保持着端药的姿势,额头抵在扶栏上,人定定地望着对面水岸暗红的火光。水雾飘渺,将火光也染上了冷色,在幽暗中更显清寂。

当然汪驴是无心品味鬼城这日日可见的诗情画意的,一咳嗽把狄仁杰的神儿唤回来:“药凉了,喝吧。”

狄仁杰目光下移,盯手中药碗片刻后屏息将汤水灌下,末了难过呼出一口气,只觉嘴巴好像成了汪驴煎药的那个炉,真真苦不堪言。“你就不能加点糖。”

“多大人了喝药还加糖,加糖伤药性。”汪驴嗤之以鼻道,“你要想尽早出去,就别跟一碗药计较。”

“我又不急着出去,这儿挺清静,多好。”狄仁杰靠在栏杆上,望着脚底缓缓流动的河水,黑乎乎的水面倒映出他一小团白影,还有两条轻轻荡悠的腿。“鬼信。”汪驴又嗤了一声,“你这种不安生的人,觉得这清静是图新鲜,叫你往后都在这养老你不反了天?”

“我在焚字库就安安分分地呆了八年。”

“嗯,一边干活一边看那些疏表,皇帝看多少你看多少。”说不定比皇帝看得还多。汪驴挑了挑眉,也学着狄仁杰往栏杆上扒,刚一靠上去扶栏就晃了两晃,吓得他赶紧撤离。他惊魂未定地瞪着狄仁杰波澜不惊的侧脸,一丝迷惑漫上心头。“老狄啊,你真觉得这好?”

“不说好不好,眼下也只有这儿能容我了。”一丝涟漪在倒影上绽开,将那团模糊的白层层破坏。狄仁杰轻闭了下眼,又睁开,目光却移开了。说回到人间,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,似乎不错;但留在鬼城,优哉游哉地了却这余生,倒也自在。可若想到了后者,那又为何要每日服药呢?苦意漫入喉咙时他经常如此自问,只是答案尚未想出,而腥苦已经入了肚腹,平息着血肉间躁动的毒虫。

“难得,当年闹翻了半个朝廷的狄仁杰能说出这话。”汪驴挠了挠耳根,从头发间拽出一只虱子丢进嘴里。“不知道的,以为我给你灌的是迷魂汤。”

狄仁杰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,压得栏杆乱晃。“别提当年了,当年的故人如今就剩你一个了。”

“哎呦,只怕他们活着也不敢认你。”汪驴凑近他,做了个鬼脸。“半辈子不将就的人突然将就了,老狄啊,你甘心这样?”

狄仁杰抬起脸,被上头的药劲儿催出个大大的哈欠。他摇晃着起身,向卧房走去。“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。”话音落地,随淡白的身影一同没入了黑暗。

 

鬼城的清静不同于别处,凡间清静地儿得静得单纯无波,否则一声蝉嘶就能搅出聒噪。而鬼城即便是有船棹掀起哗啦声响,也毫无活泛意味可言,一阵阵拨水声随着萦绕河面的水雾或趋近,或远去。

汪驴早已习惯通过水雾水声的动向判断渡船来往,这不现在他就一边往水里倒着药渣,一边好奇地望向渡口的方向。这么沉稳的掀水声,怕是来头不小,不像是鬼市那条破烂客船。可鬼市自有规矩,外来船只极少能获得入内许可。汪驴正没头绪地瞎寻思,那破水声已然近了,一掀一哗,一只高昂的船头耀武扬威地劈开雾帘。汪驴只往那船上看了一眼,便连忙拍着屁股起身往屋里钻。

“说你不安生你还犟,”老鬼医忿忿地嘟囔道,“你不找事事也来找你了。”

 

船只完全转入地下河之后张训便收起了伞,旁边侍立的女婢立即奉上一盏灯笼。张训打了个手势,女婢匆匆步入船舱,很快端出一个精绣锦盒,恭恭敬敬地递到张训手中。张训正要将盒子交给静坐在旁边的人,却听对方道:“你拿着。”

张训一手提灯笼,一手抱着不算小的锦盒,呆呆地站在甲板上。女婢静静地看了他一眼,敛眉垂目对静坐的人柔声道:“恕婢冒昧,只是此物乃承陛下所托,将与贵人前,还请少卿稍事查验。”

被唤作少卿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珠,往她那边瞥去,女婢顿时身上一冷,听见他道:“你下去。”

女婢没有再争,缓缓地行了一礼后悄然退下。待她走后,张训才感觉松了口气,换了个提灯笼的姿势低声抱怨道:“送药这种事找个给使来办不就行,何必非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。”

“你以为我想来。”从上船后就一直神情淡漠的少卿转过头,唇角微动,扯出的一丝笑纹如冰面忽裂的纹路,冷硬清寒。灯笼暖光小心翼翼地滑过他雪白的鬓发脸庞,却怎么也融不进那双漆珠似的瞳仁里。他抬起头,正好看见不远处的目的地一个微佝的身影正仓皇往屋里钻,估计要赶进去拉他的护身符。不多时,船停了。他令船上其他人原地等待,只带着张训登上那摇摇欲坠的木扶梯。

门掩得严实,不过没锁。来人也懒得敲门,上去就是一脚,在门板脆弱的咯吱声中喝住正往药庐深处钻的老鬼医:“喂,狄仁杰呢?”言罢他皱了皱鼻子,用手捂住了口鼻。也不知这两月此处发生了什么,竟有这么浓重的腥苦味。

老鬼医听到他的声音,浑身一僵。张训上前要按他的肩膀,对方已先一步扭回了脸,目光越过他钉在了门口那人身上。待确认眼前所见者的确是黑衣白发后,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,拼命地砸起了身后的门。

狄仁杰本来睡得正香,奈何汪驴那一声怪叫嘹亮得能把鬼吓醒,他也没有不醒的道理。门外急如救火的敲门声让他强忍着惫懒爬起身,正待下床,门猛然被撞开,汪驴跌跌撞撞地扑进来,紧接着跟进一个高挑的青年,满脸不耐地绕开汪驴,大步往狄仁杰床前走去。

狄仁杰怔怔地看着这位不讲礼数的不速之客,那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满房的漆暗,只有那副雪白的冷肃面庞在黑暗中分外显眼,并随着稳健的脚步声逐渐逼近。最后白发青年在他床前蹲下,目光扫了一圈简陋凌乱的床铺后,定格在男人依旧怔愣的脸上。“还没睡醒吗,狄仁杰?”他笑道。

狄仁杰动了动舌头,勉强抬出两个音:“……东来……?”

“看清楚,”裴东来抓过灯笼放在身边,灯光温顺地依偎着他,也忠实地照亮了他笑容中的一丝恶意,“我不是鬼。”

 

锦盒敞开胸怀,暴露出里面的内容:暗红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织锦软槽中。烛光从它身上流过时,泛出一点隐约的青。

“吃了药,跟我出去。”裴东来言简意赅道。

狄仁杰盯着药丸,没有作声。倒是汪驴先回过神来,扑到药丸边。张训急忙冲过去想拦,还好汪驴只是绕着那颗药丸左看右看,并未上手。“这什么东西啊?能解赤焰金龟毒?”

“青药。”裴东来道,“沙陀忠的笔记里写着这东西能解赤焰金龟毒,我们搜查他老窝时发现的。这东西他一直藏着,想来是给自己留的。”他冷笑一声,“有什么用,还不是自食其果。”

“什么玩意,听都没听过。”汪驴不屑道。狄仁杰微微蹙眉,抬眼看着裴东来:“你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
裴东来脸上滑过一丝烦躁,他别开脸看向门口:“你吃了药我再说。”

“你不说我就不吃。”狄仁杰淡淡道。虽然早就料到他会如此,裴东来还是感到一阵气闷。他把锦盒一扣收回怀里,挥手让张训出去,拉着狄仁杰重新回到那间破旧的卧房,并不忘把汪驴关在门外,自动忽视了老鬼医不满的叫嚷。过了一会儿,外头安静了,他才漫然开口道:“替死。”

“替……可那人那么像你?”狄仁杰愈发不解了。裴东来这般的相貌本就难见,更何况那人连声音语气都与他一模一样。“他不像我,但他可以让你以为那是我。”裴东来哼笑一声,欣赏着狄仁杰从迷惑到恍然的表情变化。“你当年查捕封魔族时,有几条漏网之鱼,不过死的死散的散,没成气候。”

“但你那时……”

“我那时还小?”裴东来敛起笑容,“是,所以我不知利害,还当自己只是收留了个变戏法的。”他看着狄仁杰愈发紧绷的表情,更觉有趣,“别这么紧张,那家伙没参与谋反。他母亲当年被田仁会①流放到边疆,他一路跟去,长大后自己回来却发现封魔族已经人人喊打,差点饿死的时候被我救了。”

“他若要报答你,救你出来便是,何必一定替死?”狄仁杰心中有了个不大好的推测,只是他难以将它应用到裴东来身上。

“他们这种人认死理,给他一口饭就能士为知己者死,更何况,封魔族反的是大唐,我若查案成功便是助周代唐,他自然赶着来帮忙。”

“不对。”狄仁杰盯着他,“这不是他替你赴死的理由。”

“……”裴东来闭了闭眼,强按下心头踊跃躁动的怒火。“那我告诉你,就算他不想死,我也不能让他活着。”他转过脸,冷冷地与狄仁杰对视,“封魔族当年要杀的不只是先帝,还有当今圣上。我不能让陛下知道我收留过这么一个人。”

狄仁杰眼中浮出难以置信的神色,都没发觉自己的双眉越拧越紧:“你骗了他?”

“我可没骗他。”年轻人满不在乎道,“去贾府前我就察觉到有人跟踪,为防意外我让他暗中跟着。贾侍郎的检验报告有两份,他身上拿的是副本,原本你看到了。”他顿了顿,继续道,“我交待过他见到你该说什么,之后我潜入反贼内部探听消息,在陛下登基前一晚秘密面了圣,不然你想她怎么会那么快做好应对叛军的准备。”他愉快地笑了笑,“难怪陛下当年那么喜爱幻术,比封穴易容术还有用。”

“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会死。”或者就算知道,也心甘情愿地被裴东来利用,但狄仁杰还有一事不解:“陛下既然知道大佛会倒,为何不改换登基日期?”

“那你要问她。”裴东来抿了抿唇,“或许她太信得过你,再说你的确救了她。”更何况登基诸事已定,若临时露怯,只是徒给反对之人增添话柄。

退一万步说,便是女皇与诸臣真死在大佛之下又如何,东宫还有太子,太子没了,房州还有庐陵王②。

无论哪位皇嗣,都不知他那晚面圣一事。

“我说完了,你该吃药了吧。”裴东来掂着盒子,道。

“你面圣后去做什么了?”

裴东来一愣,旋即冷笑:“你是怨我没去帮你?”不等狄仁杰回应,他便继续说道:“面圣后,陛下临时部署兵力,让我给丘神勣当副将以助平叛。你在明堂前救人时,我就在城外,准备迎击叛军。”

“能耐不小。”狄仁杰笑道。看来出文入武还真是大理寺的传统,“立此奇功,你如今当是大理寺卿了吧。”

他不提还好,一提裴东来的脸便又阴沉三分,即使在暗沉沉的卧房中,狄仁杰也能看出他眉宇间陡然窜升的怒意。“陛下是予我赏赐,不过金帛罢了。朝堂上那帮老头子不会允许我爬到他们头上,四品大理寺少卿已经是他们的底线!”他恶狠狠地撂下最后一句话,冰霜般的眉目竟狰狞出了狠厉。

“朝堂就是……”狄仁杰慢慢收了声。也罢,当年他们何尝不是如此,谁没年轻过呢。只是裴东来既然这么说,那给他带解药必定另有私图,毕竟他到现在都没看到什么圣旨。“那我解了毒,要帮你干什么?”他干脆地问。

“查案。”裴东来也不啰嗦,“沙陀忠虽死,但朝中依然有官员遭受不明暗杀。陛下怀疑是沙陀忠余党,不过根据作案手法来看,应是另一拨人所为。”

“喔,大理寺能人那么多,何必非要我出去?”

“能人不多,庸人倒是不少。”裴东来似笑非笑道,他慢步靠近狄仁杰,低声说:“其实陛下登基前,就不断地有忠于武氏的官员被杀,你在焚字库应该看过。有些找出了凶手,有些没有。我检查过那些悬案,暗杀他们的人作案手法不能说完全一样,但相似之处颇多。”

“那为何成了悬案?”

“因为这些死主大都是地方小官,死了一个换一个便是。但是近几年,暗杀的目标才转移到朝中官员身上。”裴东来神色微凝。他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些死尸,几乎都是一刀毙命,死得干净利落,现场亦是痕迹稀少。凶手只是单纯地为杀人而杀人,不玩任何花样,连掩饰都不屑。“现任大理寺卿是安定大长公主驸马郑敬玄③,不过看陛下的意思只是让他临时担任。我有预感,他会是下一个被暗杀的目标。眼下陛下把这个案子交给我,我必须破案!”只有破除这桩大案,他才能名正言顺地顶替那个吃软饭的家伙,才能顺理成章地堵住那群老臣喋喋不休的嘴。想起郑敬玄那张安默畏葸的脸都能顶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,裴东来只觉得一阵恶心。

年轻人的昂扬意气鸿鹄心志,经受摧残压制后的愤懑不甘,还真是熟悉得让人嗟叹。狄仁杰想。不过,这都与他无关了。他摇摇头,与裴东来拉开距离。“裴兄还是另请高明吧,狄某如今,没那份心力了。”

裴东来瞪着他,没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口舌竟是这么个结果。“狄仁杰!”他怒道。

“真的,在这很好。”狄仁杰笑了笑,抬头望着破烂的屋梁与半朽的墙壁,几只逃遁未归的药虫在上面爬来爬去。“不用与你说的那些人争权夺利,不用时时担心被人暗算诬陷,饱食安居,无惧无灾,除了不能见太阳,都好。”

“少来这套。”裴东来连冷笑都懒得端了,瞪着狄仁杰的漆眸浮出一层轻蔑,“你若真是这等清高人,那八年就该安安心心地做苦工,操心什么天下大事!”

“人是会变的嘛。”狄仁杰背对着他,走向床铺。

“骗人骗己。”裴东来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扭向自己,暗暗惊讶了一下掌心中硌手的硬度。“你藏在鬼市是为了躲,躲那些因你而死的人!八年前他们因你家破人亡,但你现在只想着功成身退——”年轻人眯起双眸,眼神清冷得让狄仁杰痛恨,所以他反手别开对方的手臂,但大理寺少卿的力气明显比他一个养病多日的病人要大很多,轻而易举地便破了他的招,掣着他的肩把人扔到床上。“你怕什么?”裴东来踩着低低的床沿,俯身将努力起身的男人按回去,“你当年不畏死,不畏牵连半个朝廷,如今连回人间活着都害怕?”

“陛下未下谕旨,”狄仁杰盯着他满是嘲讽的脸,冷静道,“我若不想出去,你也不能强求。”

“陛下不下旨,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回来。你的官服就在船上,只要你服了解药跟我出去,立马就能穿上它回宫面圣。”裴东来微笑道。但是狄仁杰轻嗤一声,别开脸去,耳边依然是对方不依不饶的声音:“前金吾卫上将军、千牛卫大将军尉迟真金,奉命扶先帝灵驾西还,至长安后竟于太极宫前冒犯先帝灵柩,被治以大不敬罪反而率属下拒捕伤人,逃脱后携老父自焚而死。”他用力拧过狄仁杰的下巴,满意地发现男人果然咬紧了牙。“你在焚字库应该看过,他死得蹊跷,想不想查?”

狄仁杰抓开他的手,重重倒在床上,闭上眼睛。当年在焚字库看着手中的残破卷轴,他也是这样闭上眼睛,两手攥了又攥,直到将那长卷攥成一团烂纸,片片破碎,飞向焚炉。他奋不顾身地扑向它们,漫天飞舞的纸絮缀着火花,如明亮的星子四散游荡。监工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拉回来,粗重的长鞭毫不留情地劈在身上。他咬紧牙关,凝视着熊熊吐火的焚炉,眼睛干痛若灼,一滴泪都流不出来。

“当年负责拘捕他的,是如今的左金吾将军丘神勣,自他被免去金吾卫上将军一职后,金吾卫权力便被移交到丘神勣手中。”裴东来慢条斯理地陈述着当年的官场变迁,“此人狠厉非常,曾暗中奉命逼令庶人李贤自杀,事后陛下为掩人耳目贬他为叠州刺史,但不久又擢为左金吾将军④。不过他毕竟身负逼杀皇子的罪名,想坐稳那个位子,就得将功赎罪。”床板猛然震动了一下,裴东来瞥见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背,笑意略深。他拿过锦盒,手指在中间的缝隙间一抬,盒盖轻启,再度露出流青的红色药丸。“想不想查?”大理寺少卿注视着身下男人发红的眼睛,低声复问,志得意满。

狄仁杰张了张嘴,哽咽带来的窒息死死压抑着言语。“给我。”他终于将回答吐出,声音嘶哑如吞炭。

 

疼痛起先只是一根针,不轻不重地在体内戳捣刺弄,而后针逐渐生长为铁杵,铁杵又磨砺成刀剑,在五脏六腑间横劈竖砍斜冲直撞,筋脉翻卷拧转寸寸崩绞,肋骨屈拱弯折节节断裂。狄仁杰瞪着破陋的屋顶,腐朽的横梁一道一道,雷霆万钧地压下来,他被疼痛桎梏得躲避不及,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压入自己的眼窝,压入自己的头颅,压得天地混沌不堪只余洪荒初始时长风浩荡而凄厉的尖啸。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惨叫。

“怎么吃之前也不问问我,啊,叫你乱吃药!”汪驴手忙脚乱地按着床上疼得不断翻腾的狄仁杰,时不时脸上就挨一道猛抓。床单已经被撕烂了,在男人不住痉挛的身体下皱成一团。“狄仁杰,老狄!”鬼医看见狄仁杰已经褪成青白的脸,吓得伸手去摸他的颈脉,手掌从他颊边蹭下一层交织的汗泪。狄仁杰自然听不见他在叫自己,只能发出一声声神智全无的嘶喊,满头长发随着他的抽搐张牙舞爪地铺了一床。刀剑以他的身体为炉,缓慢地熔炼成浆,将那碍事的脏器一一推挤排开,好在这具血肉之躯中腾出供自己肆意蔓延的天地。横流的熔浆逐一吞没了脏器并最终钻入心脏,血液从其中迸射四溅,溅到男人原已混沌一片的眼前凝成块块血斑。他绝望地抓向那些红色。“哎呦!”汪驴捂着风池穴歪倒在一旁,眼前金星子乱飞。“怎么让他闭嘴?”裴东来站在门口看着那一床狼藉,烦躁地问。

“你你还问我,我怎么知道那青药是什么东西,之前有人吃过吗?!”汪驴揉着头,没好气道。“沙陀忠笔记上没说。”裴东来眼神一凝,一个箭步冲上去扣住狄仁杰的双颊,一缕鲜血顺着男人唇角滑下。“张训,帮我把他绑起来。”
    两个人一起动手将床单撕成长条,很快就把男人挣扎不止的手脚捆了起来。为防他咬断舌头,裴东来扯下一条皮带勒进狄仁杰口中。本来就痛苦不堪的男人口中忽然被横塞进一条硬物更难受了,甩着头想躲避。张训只好压着他的额头,让裴东来给皮带打结。男人的惨叫渐渐衰弱下去,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。“你跟他有仇啊,轻点。”汪驴看见年轻人粗暴的手法,忍不住提醒道。

裴东来双手用力一拉,在狄仁杰脑后勒出一个结实的硬结。“静儿因他而死,他受这点苦算什么。”他冷冷道。

“……”汪驴皱着脸,面色不善地把两个年轻人推开,但是裴东来一揪他的后领把他拉退几步。“毒虫出来了。”

汪驴定睛一看,可不是,漆黑的毒虫专寻那柔软处的皮肉啮破,从男人颈窝肘窝手腕脚踝间钻出来,没爬两步就烂成一地黑脓。而那些被破碎的皮肉一旦吐出毒虫,便紧接着翻滚内旋填埋伤口,如一朵朵迅速绽合的血肉之花。裴东来单手拽着汪驴后退,和张训一起退出房间,顺带一脚踹上了房门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门内的呜咽成了抽泣,抽泣又隐入寂静。裴东来在门边静站了一会儿,重新推门而入。他嫌恶地绕过满地点点块块的黑脓,探了探床上男人的鼻息,还在,且算得上均匀。汪驴急急忙忙地解开狄仁杰的手腕开始试脉,“怎么样?”裴东来问。

“正常了。”汪驴说着又换了只手试。正常是正常,可他总觉得哪里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。裴东来解开那条皮带,最后一丝呜咽从男人口中泄出。“狄仁杰?”裴东来唤了他一声,将他翻成仰躺的姿势。狄仁杰半睁着眼睛,半晌才翕动嘴唇,轻声道:“出去……”

汪驴听懂了,一时间又惊又气:“出什么出,不急这一刻,你先能下床再说。”

狄仁杰无力地笑了笑,眼光投向裴东来。年轻人朝身后打了个手势:“张训,你背他出去。”张训按他的话照做,无奈狄仁杰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,根本没法挂在他背上。汪驴见状更是不许他们动狄仁杰,裴东来懒得与他争辩,解下斗篷把床上软若无骨的的男人一裹,抱着他大步跨出门外,跳上泊在门口的一只小舟。

 

一道残阳铺水中,半江瑟瑟半江红。

狄仁杰垂着眸,缓慢地抽出手臂探向那满目流动的艳红,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歪向船外,裴东来把他抓回舟中,拉紧了斗篷。远处的红日渐渐西沉,有条不紊地收拢铺入水面的绚丽。水流努力地推动着他们的小舟,终于将他们送进暮光中。

淡红的流光轻柔地从狄仁杰苍白胳臂上淌过,而后滑进水里,溶入冷波。狄仁杰微微抬起头,多日不见强光的瞳孔被远处的明艳刺得有点酸痛,却让他安心。霞光温情脉脉地亲吻着他半浸入水的手臂,他方愈新伤的脖颈,他铺散如泻的长发,最终安静地融入了他的眼眸。

“走吧。”狄仁杰望着漫天流光溢彩,淡淡地笑道。

【TBC.】

注:①:《新唐书·田仁会传》:“巫传鬼道惑众,自言能活死人,市里尊神。仁会劾徙于边。”②:唐中宗李显被废后为庐陵王,垂拱元年三月丙辰迁于房州。

③:《新唐书·列传第八·诸帝公主》:安定公主,始封千金。下嫁温挺。挺死,又嫁郑敬玄。

没查到郑敬玄啥时候死的orz这里xjb发挥了(x

④:《资治通鉴·唐纪十九》:……丘神勣至巴州,幽故太子贤于别室,逼令自杀。太后乃归罪于神勣,无需,举哀于显福门,贬神勣为叠州刺史。己亥,追封贤为雍王。神勣寻复入左金吾将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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